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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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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1.
肖鹤云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那女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面容上虽已能看出年岁，但她的双目却清亮透彻如十几岁的少女。
她乌发披肩，发尾微卷三三两两落在胸前纯白的衬衫之上。唇上涂着颜色得体的口红，挎着一个肖鹤云说不上品牌的小皮包，虽是穿着简单，却难掩周身清雅的气质。
但仅仅是这些，并不能吸引一个常年流连游戏的宅男。
毕竟对肖鹤云来说，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大致可以简单分为两种，一种是二次元里的女npc，另一种便是三次元的女人。
真正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哪里看起来都十分得体的女人，在看见他的那一眼，乱了方寸。
像是豆大的胭脂落在她的眼皮之上，眼睛瞬间红通通一片，反而衬的她的眼睛更加清亮。
彼时肖鹤云距离她有四五米远，他疑惑又带着些迷茫地环顾四周，想找找让她突然哭泣的原因以缓解自己的尴尬，奈何此时正值午餐时间，工作室的人都走完了，大厅之内只剩临时折回取钥匙的他。
肖鹤云不是多事的人，他抿抿唇转身想走，刚走出一步又鬼使神差地折返回去，就像平时从不忘带钥匙的人今天突然鬼使神差地忘记了拿钥匙。
他掏出包里的一次性纸巾，却发现没开封，干脆把一整包都递给了只是流泪而不说话的女人。
肖鹤云明显有些尴尬，他把纸巾往前递了递，说：“擦擦吧。”
那个女人仿佛很惊讶，她一直没抬头瞧他，却拆开纸巾稍显慌张地擦了下脸上的泪水才轻轻道谢。
肖鹤云注意到女人在拆包装的时候，她的双手在微微的颤抖。
她只用了一张纸巾，道谢后想把剩下的还给他，肖鹤云没接，他看着女人颤抖的手，好心问道：“您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可以帮您叫120，或者出了工作室向东150米也有一家小诊所。”
他说着随手解开了手机的指纹锁，刚调出拨打电话的页面，女人抬手按住了他的小臂。
她的指尖很凉，冰的肖鹤云按键的手指一顿。
“不用打120，我没事，我刚刚有些胃痛罢了。”女人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同肖鹤云对上，在看到他除了疑惑毫无波澜的眸子之后，牵了牵唇角，“你是这里游戏工作室的负责人吧，我是游戏方案《循环》的作者，我叫......李诗情。”
肖鹤云面色如常，在听到她的名字时微微一挑眉，但没有什么异样，他从容接话：“我是肖鹤云，游戏设计师。”
借着落地窗外泄露出来的光亮，肖鹤云清晰地看到女人眼中的情绪由希冀转为失望。
02.
刘鹏午饭才吃了一半就被肖鹤云一个电话叫了回来。
他累的气喘吁吁，一推门就见肖鹤云老神在在地倚在沙发上看杂志，对面端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人，年纪看着有点儿大。刘鹏惊讶了一瞬，在刻板的印象里，能想出《循环》这种游戏脑洞的人应该是个天马行空的少年。
推门的动静有点儿大，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他。
刘鹏汗都没来得及擦，几个大步就走到中间，先给肖鹤云使了一个眼色才去看李诗情，他激动地与未来的摇钱树握手：“您好，我是刘鹏，这间工作室的老板。”
《循环》的游戏脚本十分完整，但凡识货点儿的人都知道一旦开发出来，游戏前途不可估量。这样成熟的游戏竟然主动来找他们这家小工作室开发，属实是天上掉馅饼。
李诗情不大习惯刘鹏的热情，她抽出手，下意识去看肖鹤云，面前却突然多出一杯水来。
“您喝水。”是肖鹤云的声音。
李诗情愣了一瞬才接过，水是温的，温度隔着玻璃杯的外壁传进她的掌心。她紧了紧手指，在二人的注视下喝了一口。温水滑至胃部，李诗情才真正觉得脚触到了实地。
肖鹤云打开她带来的文案简单扫了两眼，稍有审视的意味：“这个游戏方案是您独自完成的吗？”
他问的太过直接，刘鹏瞪了一眼肖鹤云，又被他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刘鹏懒得理他，赶紧赔笑着解释：“您别误会，我们之前看过您发来的电子版，一直以为这么成熟的游戏策划会是一个从事多年游戏事业的人才能做的出来,冒昧问一下，您是一直在从事游戏策划这方面的职业吗？我们可以谈谈长期合作。”
刘鹏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肖鹤云在一旁啧啧嘴，这是合作还没谈下来，就想着撬别人家墙角了，可真够损的。
这般想着，他突然注意到李诗情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颇有些尴尬地坐直了身子。
李诗情收回了目光，她自然没接下名片。抬手把碎发挽至耳后，语气平淡，说起话来却格外有条理：“这个方案原先是我的想法，但具体的方案是我男朋友做出来的。”
男朋友？
肖鹤云看向了对面的李诗情，心头闪过一丝怪异感。
这个年纪了，还不结婚吗？
刘鹏顺着话接：“那您男朋友呢？怎么没跟您一起？”
肖鹤云在桌子下踢了刘鹏一脚，欲言又止。
但李诗情并未介意，她装作没有看见肖鹤云的小动作，又挽了一下头发，显然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他去了国外旅行，不太方便。”
刘鹏显然是信了，他掏出了手机不愿意轻易放弃：“没关系，我们可以加个微信，等回头他回国了我们可以再谈，薪水什么的您开。”
李诗情轻轻笑了一下，和刘鹏互加了微信。
“肖老师，方便加个微信吗？”
这话是李诗情问的，她的微信还留在二维码的页面。肖鹤云从方才起就对二人的交谈不甚感兴趣，听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他的视线从策划案上移到了李诗情身上。
他看到了李诗情眼中的波澜，与此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心头的怪异。
那是一种对于一个陌生人不该产生的情绪，他分明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个人，却那么想上前拥抱住她。
肖鹤云不是受情绪摆布的人，他把这一切归因于昨晚他熬夜打游戏的缘故。
他婉拒了她的请求，用最简单又最稍带可笑的理由。
“抱歉，我不常用微信，有事的话您可以直接和刘鹏联系，反正我们俩白天都在工作室随时都可以交流。”
李诗情扣在手机壳上的手指紧了紧，她笑容如常，却无声熄灭了手机屏幕：“好，没事。”
倘若一个人不想同另一个产生联系，随便一个理由即可。
刘鹏没有注意二人短暂的交流，他早已习惯肖鹤云那谁也不拽的性子，他把手机朝李诗情面前递了递：“不好意思哈，我这人没什么文化，您的名字具体是哪两个字？我备注一下。”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诗情。”
刘鹏闭眼夸：“您这名字真有内涵。”
听的肖鹤云直接一个白眼过去，他当初说自己名字的时候也没见刘鹏夸一句有内涵，他和李诗情的名字分明是出自一首诗。
李诗情把肖鹤云的所有表情和微动作都看在眼里，她的眉眼温柔，像在看他，又像透过他在回忆些什么。他和记忆里的一样又有点儿不一样，李诗情想细细比对，又怕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在肖鹤云看过来的那一瞬狼狈又匆忙地收回了目光。
刘鹏又问：“对了，您先生贵姓？下次见面好称呼。”
不大的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待到玻璃杯上蒙上了一层雾气，李诗情扬起了温婉的笑容，声音温柔：“他姓肖。”
她看向对面表情不大自在的肖鹤云，补充：“和肖先生一个姓。”
肖鹤云说：“真巧。”
李诗情垂下了眸子，淡淡道：“是啊，真巧。”
03.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肖鹤云都没有再见过李诗情。
他与她唯一的交流是三个月前通过刘鹏的手机打了一通语音电话交流游戏逻辑，她好像很忙，接电话的时候慌慌张张，手机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中闪过了她的神态与动作，细致到她发出的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手机里传来李诗情无奈的一声叹息，与脑海里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仿若前世今生。
肖鹤云怔忪一瞬，电话里很快传来李诗情的声音。
“喂，您好，我是李诗情，请问你是——”她顿了一下，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脱口而出。
“肖鹤云？”
他从方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很快把这种“似曾相识”归咎于科学上的“知觉与记忆的相互作用”。
肖鹤云说“是”，李诗情便笑了，她总给人很温柔的感觉。虽然年纪比他大那么多，却和同龄人不一样，她从不焦躁、说话也不像他妈妈那般大声或者强势，反倒乐意倾听他们对于游戏的看法，于肖鹤云看来，李诗情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合作伙伴。
那天的交谈中李诗情给他提供了许多别出心裁的点子，挂断电话前肖鹤云提出要请李诗情吃饭，但她拒绝了。
肖鹤云问为什么。
李诗情答的俏皮，语气轻松的像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上次你拒绝加我的微信，这次我也拒绝你的请客，这一来一回，算是平了。”
他被她的情绪带动，看着玻璃窗的倒影轻轻挑眉。
“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
04.
李诗情是个骗子，直到《循环》正式发布，他都未等来这个“下次”。
她在微信里交代了她所有留意到的细节和增添的设定，之后便似凭空蒸发，再也联系不到她。
她凭空而来，又悄无声息地走，这一趟就仿佛只为把《循环》交给他。
肖鹤云拒绝了刘鹏组的庆功宴，独自一人回了工作室。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钥匙，摸索着钥匙孔往里插。工作室前的路灯坏了，他又近视，夜里更看不清楚，插了老半天都没有插进去。
嘉林市的冬天出奇的冷，他的指节被冻的通红。
“肖鹤云。”
反复插钥匙的动作一顿，肖鹤云半眯着眼睛回头，在漫天飞雪间，看见了立于一片苍白之中的李诗情。
她似迎雪而来，头发和衣服上落了不少雪，甚至眼睫之上都可以微微瞧见雪粒。
失修的路灯突然闪了一下，又很快熄灭。
肖鹤云不知道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他把钥匙攥紧手里，迈开步子奔向她。
雪亦落了他满身。
“李诗情。”
肖鹤云的步子停在了距她一步之外，他抿抿干涩的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觉得自己的心很烫，血液在翻涌，叫嚣着想要紧紧抱住她。
但他没有，李诗情打断了他的想法。
她把半张脸藏进围巾里，只露出那双晶亮如水的眼睛，问他：“你带卡了吗？”
肖鹤云的心“咯噔”一下，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这个成熟美丽的女人，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他警惕却还是如实回答了她：“带了。”
李诗情的眼睛一下子弯起来，她的鼻尖被冻的通红，却把自己的围巾解开围在了他的脖颈上：“戴好，我带你去吃嘉林市最贵的东西去。”
肖鹤云挑眉：“刷我的卡？”
“自然。”
肖鹤云不大想戴她那条围巾，挣扎了一下又被李诗情拦住，她拽着他的衣襟示意他弯腰，肖鹤云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任由她把围巾围在了自己脖颈之上。
李诗情顺手打了结，夸赞：“好看。”
肖鹤云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她小时候也这样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这句话让李诗情的笑容有一丝皲裂，她的眼睛热了一下又很快复原，她推着肖鹤云往前走，语气再自然不过：“我这个年纪，也能当你妈妈了。”
顿了一下，她神神秘秘地凑近他：“实话实说，我一直觉得你长得像我儿子。”
肖鹤云的两手本来揣在口袋里，听她这样说，惊讶地两只手都从口袋里拿出来：“你有儿子了？”
李诗情笑着摇头：“我未来儿子。”
肖鹤云如鲠在喉，想来会怼人的嘴头一次没了话。
李诗情见好就收，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把他塞进去后自己才上车。
除了落在她肩上的雪，没有人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这一晚他们去了嘉林市最贵的一家店吃了晚饭，李诗情悄悄付的钱，出去的时候李诗情拽着肖鹤云的袖子举起四只手指发誓下一次一定让他来付钱。
肖鹤云听到“下次”这个字眼，勉强答应，闷闷地哼了哼，脸色却好了许多，他问：“我们接下来去哪？”
李诗情想了一下，手指指了指马路对面的站台，终于说出了她最终的目的：“肖鹤云，陪我坐一趟公交车吧。”
他不解，但答应了。
这个点，多是末班车，来来回回，车灯的光从他的眼镜上闪过，又反射到李诗情眼睛上，差点儿刺的她流出泪来。
肖鹤云侧了侧身挡住了风口的风：“坐哪一班？”
“45路吧。”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与李诗情不过几面之缘，却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戴上了她的围巾，同她一起吃了晚饭，又坐上了一辆不知通向何处的公交车。
肖鹤云瞧着窗外，忽然一笑。
李诗情察觉，她问他笑什么，肖鹤云不回答，她也不再追问。
晚饭的时候她喝了点儿酒，此刻酒劲上来，脑子昏昏沉沉的。她拍了拍肖鹤云的肩膀，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之上，青年虽然清瘦，但肩膀出奇的宽阔，她靠的很安心。
李诗情缓缓合上了眼睛，她用气音唤他：“肖鹤云，我有点儿困了，等到终点站了，你叫醒我好不好？”
肖鹤云没答，他趁着她的酒劲问了她另一个问题：“李诗情，你男朋友叫什么？他为什么......没有陪着你？”
这么晚了，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绿灯亮了，司机松了刹车，李诗情的身子随着车子的发动微微晃动。
汽车鸣笛的声音太响，她并未听清后面一个问题，只记住了他说的前一个。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李诗情装作半梦半醒，说话间突然哽咽：“他叫......肖鹤云,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鹤云。”
肖鹤云的身体彻底僵住。
05.
雪越下越大了，像要一夜覆盖整个嘉林市。
肖鹤云在终点站的前一站叫醒了李诗情，45路的线路很长，这一路她睡得很香，醒来时脸上的红酝酿已经消下去不少。
脸上有些凉，李诗情抬手擦了擦，发觉她自己满脸泪水立刻用袖子擦了擦。
“抱歉，我总在你面前失态。”
“没事，习惯了。”他递给她一张纸巾，“终点站快到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他装作无事发生，李诗情便知道她最后一次尝试也失败了。
那个陪她循环过25次的肖鹤云在时间的错误里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而她眼前的这个人，是他亦不是。
“肖鹤云。”李诗情笑着笑着突然流下泪来，她抬起手，落在他那颗泪痣之上的手微凉，“你相信......循环吗？”
无端的，肖鹤云觉得她口中的“循环”并非游戏。他想起她口中的“肖鹤云”，缠绕在心头的疑惑似乎有了解答，他想起游戏里的设定：“你说的肖鹤云，是循环中的我吗？”
呼吸加重，肖鹤云觉得自己即将要触及到真相，嗓子莫名有点儿哑：“那你是循环中的人吗？”
李诗情却摇头了。
她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肖鹤云，急于向她求证循环的肖鹤云，突然明白时间的天平。
循环加注惩罚与她，却也抹去了他的那些痛苦的回忆，眼前的肖鹤云是没有被失手杀人困住的肖鹤云。
她困于找回肖鹤云记忆的循环，在每次找回他的记忆之时她都会再次陷入循环，反反复复，每多一次循环，她的身体都会比以往苍老一岁。
循环，在消耗她的身体。
每一次找回记忆之后，皆是痛苦的循环。
第二十五次，这应该是她循环的连锁反应，也是她最后一次循环了。
可她真的要告诉他吗？如果是第一次循环李诗情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所有的一切，甚至是第十次、第十一次、第二十次都可以，但这是第二十五次，她的身体年纪比他年长二十岁。
李诗情胆怯了。
她低头垂泪，抬头时表情如常，如果忽略她通红的眼圈的话：“肖鹤云，我喝多了，你也喝多了吗？我刚刚...在说胡话罢了。”
公交车停下了，肖鹤云追着李诗情下了车。
他站在她两步之外，风雪迎面而来，吹得他额角微痛，却也无比清醒。
肖鹤云看着垂着头不肯看他的李诗情，忽而一笑：“李诗情，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都和我一起吗？”
06.
“现在耍赖可不行。”
THE END
感谢相遇，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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